- 解读东北亚主权争端和国际格局的演进
- 2010-12-24 字数：4812 《财经》
- 领土领海争议引发的主权冲突贯穿着2010年下半年东北亚国际格局的演进。
12月13日，俄罗斯塔斯社报道称，俄第一副总理伊戈尔·舒瓦洛夫当天视察了南千岛群岛（日本称北方四岛）中的国后岛和择捉岛。一个多月前，11月1日俄总统梅德韦杰夫首次登上国后岛。俄罗斯在领土问题上的强硬立场，引发了俄日关系大地震。
就在俄日邦交因领土争议不断下行的同时，朝韩11月23日延坪岛炮战也把两国领土领海争端再度放到了聚光灯下。朝韩在半岛西海海域依据各自立场分别设定了区域重合、互不承认的两条海上分界线，即美韩划定的“北方分界线”和朝鲜宣布的“朝鲜西海海上军事分界线”。延坪岛在韩国实际控制之下，但朝韩两国都宣称其为本国领土。
海上争议同样极大冲击了2010年的中日关系。9月7日，一艘中国渔船在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附近海域，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船相撞，日方随后扣押了中方船员。这一事件在中日两国国内激起轩然大波，直至年末方有平息之势。
中日直接冲突之际，9月10日日本发布《防卫白皮书》，继续称独岛（日本称竹岛）为“日本固有领土”。日韩两国当即为独岛（竹岛）归属问题大打了一番口水仗。
东北亚2010年此起彼伏的主权争议给地区安全和区域一体化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刘卫东对《财经》记者表示，尽管东北亚地区矛盾错综复杂，日俄交锋、朝韩对抗、中日波折、美俄角力、中美波动等再现，但东北亚紧张局势仍处于可控状态。地区领土争端虽然对区域合作构成冲击，但目前来看东北亚地区国家的经济复苏并未完成，各国重点仍是经济合作。领土争端的激化是偶发的，而且冲突也是有限度的。
争议频发、冲突有限
俄罗斯政要在一个半月内接踵视察北方四岛确实让日本政府十分难堪，但梅德韦杰夫和舒瓦洛夫的行程安排，细究起来却耐人寻味。
舒瓦洛夫13日主要视察了以北方四岛为对象的“2007年－2015年社会经济发展计划”进展状况，但其行程全部集中在国后岛和择捉岛上，并没有涉及北方四岛中的另两个岛屿——色丹岛和齿舞群岛。一个月前的视察行动虽然使梅德韦杰夫成为踏足北方四岛的第一位俄罗斯国家元首，但梅德韦杰夫在11月1日也只是登临了国后岛。
北方四岛是“二战”遗留问题。1945年2月《雅尔塔协定》规定，将千岛群岛全部交予前苏联。同年8月，前苏联军队占领北方四岛。1947年，前苏联将北方四岛正式并入版图。但北京大学历史系战后日本史专家王新生教授告诉《财经》记者， 1956年，前苏联政府和日本政府就签署了《日苏共同宣言》，以恢复正常邦交，当时前苏联政府在宣言中明确表示，在苏日签订正式和平条约后，向日本归还齿舞群岛和色丹岛。
虽然直至前苏联解体，日苏和平条约也没有签订，但1993年，作为前苏联政治遗产的继承者，俄罗斯和日本共同发表了《东京宣言》，在政治上认可了《日苏共同宣言》。世纪之交，几届日本政府积极推动“北方领土外交”战略时，前首相森喜朗也曾考虑过先落实前苏联领导人归还齿舞、色丹两岛的承诺。
因此，虽然外界普遍判断，随着俄罗斯经济复苏，日本想要索回北方四岛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但仍有分析人士认为，俄方此次还是留下了日后磋商的余地。
和日俄北方四岛争议类似，2010年中日、韩日间的领土争端虽然一度激化，但实际冲突始终没有扩大到不留余地的程度。
2010年9月的钓鱼岛撞船事件，引发了中日间近年来最大的外交争端。直至年末，中日钓鱼岛争议余波未了，12月10日上午，日本冲绳县石垣市两名议员登上钓鱼岛附属岛屿中的南小岛，停留一段时间后离去。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姜瑜当天表示，这一行为严重侵犯中国领土主权。
不过，中日两国政府在钓鱼岛问题上基本采取了克制态度。经过九十月间一系列外交斡旋，中日关系在年末开始平复，《财经》记者从日本驻华使馆了解到，中日间不少人员交流活动已经悄然恢复。
目前中日双方都主张对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拥有主权。其实，根据《开罗宣言》，钓鱼岛作为台湾附属岛屿应交还中国，但“二战”后美国占领该岛，并于1972年归还冲绳行政权时将其一并交给了日本。钓鱼岛归属牵涉到中日两国在该海域中间线的划分位置，意味着攸关国家利益经济资源的归属，双方的任何退让都会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
日韩之间的独岛（竹岛）争议一样由来已久。王新生向《财经》记者介绍说，“二战”结束后，朝鲜半岛独立，韩国第一任总统李承晚于1952年1月在日韩之间设立了一条有争议的海域分界线——“平和线”（日本称为“李承晚线”），独岛（竹岛）就在“李承晚线”的韩国一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居中调解，推动日韩邦交正常化，促使韩国在1961年取消了“李承晚线”，但独岛（竹岛）始终在韩国控制中。
从2005年开始，日本每年都在《防卫白皮书》中主张竹岛是日本的领土。每年白皮书发布之际，也是日韩口水仗开打之时。不过，朝韩11月延坪岛炮战一起，很快就平息了日韩之间的争议。
和日俄、中日、韩日之间的冲突不同，朝韩之间的领土争端更容易擦枪走火。
1953年签署的《朝鲜停战协定》并没有确立半岛南北的海上分界线。当年，美韩在半岛西海岸单方面设立“北方警戒线”，作为韩国控制的“西海五岛”（即延坪岛、白翎岛、大青岛、小青岛和隅岛）和朝鲜海岸间的分界线。朝鲜一直没有承认这一界限，相反，朝鲜在上世纪70年代宣布了12海里领海范围，并据此宣称领有“西海五岛”。1999年9月，朝鲜正式宣布了囊括此五岛的“朝鲜西海海上军事分界线”，但此举同样未得到韩国的承认。
领土领海争议使南北两个社会制度迥异的国家更缺乏信任，1999年以来，包括此次延坪岛炮战在内的朝韩军事冲突均直接或间接与分界线纷争有关。
不过，不少分析人士表示，朝鲜目前没有能力收回“西海五岛”，其不断力图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实际是为了在外交桌上获取经济援助与安全保障等各方面利益。
主权争端难解
虽然东北亚地区领土领海争端扩大化的可能性不大，但其引发的主权争议之密集、历史源流之复杂，世所罕见。这严重影响了地区安全、经贸合作和区域一体化进展。
“东北亚国家之间缺乏互信关系。”王新生这样评价。
且不说朝韩这样法理上没有确认结束战争状态的国家（《朝鲜停战协定》签字方没有签署后续和平协定，按照国际法，这不必然意味着战争状态的结束——编者注），即便韩日这样的潜在盟友间也难以建立深刻的信赖关系。11月爆发的朝韩冲突在客观上拉近了韩日关系。
刚刚结束的美日军演，其声援韩国的目的很明晰。但日韩之间在独岛（竹岛）归属、教科书编纂等历史问题上积怨颇深，外界普遍认为，朝韩冲突并不能掩盖日韩之间的领土争端，日韩军事安全合作步伐不可能很快。
日俄在北方四岛问题上也是互相猜忌。日本政府在2002年以前一直坚持归还北方四岛是日俄关系正常化的前提，但2003年日本政府意识到中俄间石油管道“安大线”协议达成在即，软化了相应立场，表示愿意“不偏重北方领土问题而全面发展两国关系”。就在2004年中俄石油合作破裂，中国转向哈萨克斯坦寻求合作后，日方再度改变立场。
2004年9月时任首相的小泉纯一郎从北海道出发，在海上视察了北方四岛。日本政府的反复在俄国人心中留下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俄国政要也渐少提及归还齿舞群岛和色丹岛之事。
更重要的是，当民族主义成为一些政府获取民意支持的重要手段后，东北亚领土领海争端更难破局。
早在梅德韦杰夫登岛之际，中国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东亚和平与发展战略研究中心副理事长杨伯江就曾对媒体表示，梅德韦杰夫此举更多是为了摆脱自己在“梅普”双头体制中的弱势形象，为2012年总统大选加分。
日本首相菅直人和外相前原诚司在北方四岛问题上的强硬立场，也有挽救民主党政府国内支持率的重要考虑。
外交政策是菅直人内阁的一大短板。11月2日，日本《读卖新闻》发表题为《日美、日中、日俄……菅直人外交四面受挫》的文章，批评民主党飘摇不定的外交政策。
日本综研国际战略研究所理事长田中均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也批评说，民主党政府的外交安保政策没有一个清晰的“坐标轴”。日本长期以来，在贸易和安保方面一直依存美国，外交上也以“日美同盟”为基轴。但日本所在的地缘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东亚地区是世界经济的增长中心，中国已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崛起，印度、越南、印尼等国的话语权也随着全球化进程急速增强，甚至朝鲜的国威也在增强，但“现政权还无力应对这一系列的变化”。
实际上，东北亚诸国间并非没有解决领土争端的先例。
2005年6月2日，中国和俄罗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互换《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关于中俄国界东段的补充协定》批准书，这标志着两国彻底解决了所有历史遗留的边界问题。根据补充协定，中俄最后一部分有争议的边界土地，双方各得约一半。
1962年《中朝边界条约》签署后，中朝双方也曾将作为鸭绿江源头的长白山天池当做符合条约“界河水域两国共同管理”条款的区域，重新分配了管辖区域。
但王新生告诉记者，后者是在中国输出革命年代，信奉“无产阶级没有祖国”的情况下才发生的，而前者也是历经多年秘密谈判，最后达成的结果。这在互联网发达、领土争端很容易成为民族主义导火索的今天，很难再想象了。
共同开发之惑
东北亚国家间所有的领土领海争端背后，都意味着巨大的经济利益之争。
俄国实际控制的北方四岛地区自然资源丰富，其大陆架煤气资源储量约16亿吨，黄金储量约1867吨，银9284吨，铁2.73亿吨，硫1.17亿吨，择捉岛还盛产比黄金还贵重的铼，储量高达36吨。
中日、日韩分别争议的钓鱼岛和独岛（竹岛）虽然本身资源含量不大，但相应海域石油天然气储量巨大。1994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生效后，其归属涉及海上中间线的划分，和各自专属经济区的大小。
目前，在相应争议岛屿，实际控制方掌握着主动权，主权问题很难进入谈判。
对此，许多政策执行者和专家都建议搁置争议。日本JCC新日本研究所副所长庚欣表示，领土争端可以搁置，可以慢慢地来解决问题，当事方一般都会采取一个比较留有余地的做法。
然而，区域各国目前在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道路上也没有十分成功的范例。
2008年6月18日，中日双方发表了《中日关于东海共同开发的谅解》，在解决领土领海争议上走出了试探性的一步。
但该谅解划定的七大合作区域（北纬29°31′、东经125°53′30″，北纬29°49′、东经125°53′30″，北纬30°04′、东经126°03′45″，北纬30°00′、东经126°10′23″，北纬30°00′、东经126°20′00″，北纬29°55′、东经126°26′00″，北纬29°31′、东经126°26′00″）均靠近日方主张的中间线，而远离中国主张的分界线。
王新生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国当时签订这样的谅解，主要目的是在外交上帮一把福田康夫内阁，以顺利扭转小泉时代中日关系冻结局面；但福田很快下台，中国的让步现在看也许有些得不偿失。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刘军红则对《财经》记者表示，良好的政治环境可产生紧密的经济关系。政治上波动，不会在短期内影响经济交流。但是政治气氛阴冷，要使经济持续保持温度也是困难的。“如今全球化已经非常深入，国与国之间的经济依存关系，离不开缓和宽松、友好的政治氛围。”
“对东北亚各国来说，尊重地区的多样性及特殊性，找出地区的共同利益，将有助于减少对立、解决矛盾。”刘军红说。 - >> 点击进入新闻中心 体验更多精彩 >>
-
—— 浏 览 今 日 更 多 新 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