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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说,外国文学中,还是觉得苏俄文学亲切。沙俄时代的知识分子和苏联时期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命运我们感同身受,他们的思考我们能够理解,他们的悲欣我们不觉得陌生……
俄罗斯与苏联,在我辈人中,最虚幻。生于中苏蜜月,及记事,中苏交恶,听到的都是这位老大哥如何欺负二弟的种种背信弃义之事和蛮横霸道之举。最不堪三年困难时期,饿死那么多同胞,老大哥逼我还债,三年吃不上苹果、桔子,都运去遥远的苏联。后来,文化大革命了,中苏在乌苏里江珍宝岛一战,始知沙俄百多年前竟强迫清政府割让我上百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百万平方公里是多少?不知道,说是有3个法国、11个江苏省那么大!原来他祖上就不是个东西!打倒沙皇!打倒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这在当时是个极其难解难懂的名词,政治老师也解释不了,在课堂上他还问我,我小小年纪强作解人,说帝国主义不仅仅只是资本主义的腐朽垂死阶段,社会主义变修了,也会成为帝国主义,所以叫社会帝国主义。哦,原来是这样!当时书店里流行一本书,黄皮黑字,很特别,书名叫《苏联是社会主义国家吗?》,四个日本记者写的苏联见闻,难得一见的国际题材读物,虽是小学生,也买了一本如狼似虎地读。不读还罢,读了不是个滋味,狗日的修正主义生活原来是这样!就像父母说隔壁的园子是个坟场,闹鬼,结果有一天麻着胆子翻上墙头一看,原来是个花园!
高中毕业,下乡。可以肯定地说,全中国没有哪一个知青在那段日子里没唱过俄罗斯和苏联歌曲。不知道为什么,《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竟然如瘟疫一般在知青中蔓延,渗透进中国任何一个偏僻的村庄,只要那里有城里来的知青!其实我们从小就没有唱过俄苏歌曲,这些歌就像风一样,从不知什么遥远的地方吹来,每一个音符就像雨滴一样滴进我们干涸的心房,即使天生五音不全的人,也一听就会。那旋律一旦进入耳朵,就再也无法驱除。我记得我们那个知青点有四个男生会吹口琴,一到晚上,山村漆黑一片,远处有几点摇曳的油灯,偶尔会有几声狗吠。我们会一齐吹起《三套车》和《山楂树》,一遍一遍,直吹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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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青春的迷惘和忧愁,抛弃了强行灌输给我们的那种神经质的亢奋过头儿的革命浪漫主义,而选择了俄罗斯的忧郁和苏联的优雅。这其实和政治无关,甚至也和爱国主义无涉,这只是一种文化的选择,关乎格调和趣味。一大批中国知青在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之所以没有被毛式民粹主义的改造彻底粗痞化,俄苏歌曲或许起过那么一点点精神拯救的作用。
及至上大学,文学解禁,从普希金一直读到索尔仁尼琴。坦率地说,外国文学中,还是觉得苏俄文学亲切。沙俄时代的知识分子和苏联时期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命运我们感同身受,他们的思考我们能够理解,他们的悲欣我们不觉得陌生,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们在亦步亦趋重复人家的社会发展和感情经历。只是这种重复好像褪了色,就像中国画家学俄罗斯油画,怎么像,也还是会少了一些铅色的沉重。俄罗斯精神的铅色沉重,是俄罗斯天空、土地、宗教、艺术和语言的共同底色,它的确增加了灵魂的重量。但是,在那铅色天空和铅色土地相交的地平线,总是会露出一线亮光,它使沉重的俄罗斯精神显得神秘、神圣、优雅、高贵。我们过去认为,那一线亮光也是我们的,但是,越是深入阅读俄罗斯,越是发现,这亮光不是我们的。照亮我们灵魂和道路的亮光在别处,不在俄罗斯。但是,神圣的俄罗斯,还有伟大的苏联,抛开历史恩怨,从文化上,主要是心灵上,给与中国现代知识阶层的震撼最巨大,我们至今没有抵达俄罗斯精神的深度,俄罗斯知识分子和俄罗斯贵族女性的形象,永远令人神往。
——文:王鲁湘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10-21 17:03:28编辑过]